事实上,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从山道上徐徐而来的只是一名年近半百的骑马中年人,虽然看来颇具几分上位者的威仪,但从整体讲,依然不算太过惹人注目。最让人侧目的,反而是乘马上山这点违背了进香信徒应有的虔诚,惹了不少同时上山的信众的怒目而视。
然而请神修为越强的一贯道弟子,越能感受到中年人身上仿佛足以令山河改颜,乾坤变色的赤色宏光,仿佛熔炉般熔炼一切,非真金至纯者,一触即焚。自己辛辛苦苦凝练的,原本辉煌无尽的神明法相接触到红光,竟像腊捏的人偶靠近火炉,隐约间已有熔化的迹象。
“陈某又为何不能来?”听了路中一的怒吼,陈囤只是平静回道:“陈某一生所见,为中华崛起而牺牲者何止千万,与诸位英烈相比,陈某区区一命,又有什么值得悭吝之处?”
“既如此……你来此作甚?”沉默片刻之后,路中一开口问道。
“为表诚意,也为表决心而已。”陈囤不带任何波澜地说道:“希望你们放弃继续煽动信徒闹事,丑化人民政府的行为,抛弃一切侥幸幻想,和平接受改造。”
“喔,该如何改造法?”即使早已有所耳闻,路中一仍忍不住冷笑问道。
“自然是接受人民政府颁布的《宗教管理法规》。”陈囤继续道:“简而言之主要有三条:首先就是宗教教义不得与人民政府现行法规、政策、宣传相违背,不得利用宗教破坏社会秩序、损害公民权益、妨碍国家教育制度等等。
第二,所有宗教人员都需接受政府登记注册,进行相关培训、考核,考核过关者由政府发放相关证明,考核不过关者。由政府安排分批转业。
第三,必须将宗教现有财产、财务登记在案,对外公开。你们可以接受私人捐赠。但是捐赠的金额,使用途径必须接受政府人员监督。对外公布,确保大众知情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相关限制,比如限制无休止增建豪华宗教建筑、组织奢华宗教仪式等等……只要愿意接受,人民政府可以确认该宗教为合法宗教,享受相关权益保障……”
陈囤话还没说完,路中一已忍不住仰天长笑:“原来陈主席是要绝我教之路,刨我教之根来的!”
路中一的话音震荡。仿佛真言法语,虚空中无穷无尽的金光荡漾,隐约显露出无数的金刚、护法、道官、力士、神将,个个不怒而威,煞气惊天,向陈囤步步进逼!
但是这些金刚、神将之像越是接近陈囤,就越是在耀眼红光中显得模糊不清,最后彻底消融在红光中不见踪迹。而陈囤宛若未觉,依然继续往下说。
“我曾实地考察过,发现在你们教区之内。庙宇往往比学校、医院更多,神坛也比课桌、病床更多上许多!有些地方,乡民有了子嗣。宁可将之送去当庙童,也不送去学校,得了病,更是只知拜祭神坛,不知求医问药!”
“这又如何?”路中一反唇相讥:“我道五教合一,亦有教化苍生之责,庙宇之中普立孔圣,亦常设学堂。乡民送孩童来,总能得蒙教化。知书识礼,与人为善。岂不是功德无量?至于得病而求神者,若非有诸般灵验。又岂有多人舍医求神?”
说话间,漫天金光又显出浩大巍峨的仙宫金殿,无数佛陀、道尊、圣贤,正在开坛论道,声声述说在家做人、出家修道的至理名言,其无比神圣庄严,让人忍不住便要当场下跪。此外又有无数仙女、菩萨、天使在上下纷飞曼舞,做出送子赐福、祛病消灾的美好姿态,空灵圣洁,满含慈悲。
“我便不说你们私立学堂中究竟教些什么了,那些庙童又有多少时间是在真正学习文化。至于有病求神一节,在缺医少药之地,神庙确实有不少正面意义。”陈囤也未全盘否定,反而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可是求神入庙的耗费,若不比求医便宜,甚至还要更加昂贵,那便是笑话了!某些地方,乡民稍有余钱,想到的不是修路筑堤,也不是办学建厂,而是先建神庙。有些愚信乡民宁可暴力抗税,也非要先确保自家上足供奉不可。据我粗略统计,一贯道几大教区内,官民竟将近三成的收入,全部用于供奉香火!”
他的声音,不着边际已经由平静稳重转为激昂愤懑,在路中一眼中,他身上缭绕的红光也是越来越耀眼,越来越激烈,渐渐生出风雷激荡震耀之感。
“然而受了如此海量资财,你们又用到什么地方去?是否如你们所说用于接济穷困病弱者?据我所知,其中真正用来扶危济困的,只怕不足一成。此外,居多用于扩建庙宇、神坛,或以小恩小惠诱人入教,或者用于教内高层挥霍!
未来的新中国,绝对容不下这样的毒瘤。我此行也是作最后通牒,若不肯和平接受改造,人民政府很快会将一贯道列为必须彻底铲除的邪教!”
陈囤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虚空之中,无数佛陀、道尊、圣贤形象在红光赤电中纷纷哀嚎陨落,金身散落成粉。
几番试探,路中一越来越是心往下沉,事实上,若论化虚为实,以及对普通人的身心影响,已经成就上品请神的他远不是陈囤所能相提并论。若有必要,他可以轻易让普通人亲眼观摩,甚至出入天界觐见诸天神佛;而陈囤竭尽所能,能够让普通人感受到一层朦胧的红光热气已经不错了。不过如今正面相对,陈囤却是稳稳克死了他。
毕竟,在真正确立属于自己的神道规则,纯化信仰,渡劫成神之前,“请神”的本质都不过借取人道之力罢了。既借人道之力,自然也会受制于人道。靠着巧言许诺的,仅仅存在于虚幻中天堂所凝聚的信仰,终究无法与千军万民实实在在的奋斗觉悟与如火激情相提并论。这股力量。类似于开国龙气,但又比任何一朝代的开国龙气更加纯粹庞大。参与者不仅仅数目更多更广,而且信念更简单明确。当这股信念力量的核心亲自前来时,一贯道原本富丽堂皇的人家道场,顿成了粉漆纸糊一般。
“陈主席,你可知如今整个中国有多少玄门宗族、秘术世家,又有多少宗教。”路中一叹息一声,“你若不肯行宽仁之政,一味酷厉。我们这些人没了活路,又岂能不奋起抗争?其中我教还罢了,西藏布达拉宫称得上是沙门圣地释教源流,整个大藏区活佛高僧无数,人人虔诚,莫非你也能一举铲平?”
北方人民政府这次誓师统一全国,整个大藏区自然也包括在内,其行政方针也早已引起西藏密宗诸多活佛、上师的不安,暗中多有动作。故北方政府所组建的特殊领域纵队大部分力量已压在藏区,传闻连身为特聘顾问的一眉道人也已亲自前往。
路中一除了耳目遍布天下之外。更与国外神秘组织有着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心知北方政府之所以急于介入西藏,实与德国纳粹已秘密派遣人员。进入西藏进行某项目的不明的神秘活动有关。如今德国刚刚攻陷法国,兵锋席卷欧洲,野心之大为全世界侧目,故陈囤非要应对不可。
如今世界大战已正式暴发,与德国同为轴心国之一的日本已攻陷了整个东南亚,又对中国南方虎视眈眈。路中一只道在这等形势下,陈囤至少也会对一贯道稍为缓和怀柔,却没想到依然毫不妥协。而且其“赤色光辉”力量,更成了要命克星。
“革命定要彻底。不彻底,便不配称革命!新中国绝不会为一时权宜。而留下藏污纳垢之所。”陈囤斩钉截铁道:“西藏的农奴制,也是非要终结不可。任何阻挡者。都是人民的敌人。人民政府政策分明,一视同仁,绝不仅仅针对于你们。”
“陈主席虽是中华五千年少有的人杰,可惜行事太过,过犹不及,难得中华传统文化之真正精髓。”路中一长笑复又长叹,“我看你这凝聚众念的手段,也不乏几分‘请神’的诀窍在内,想来也是那姓王的教你罢!如今你却用来反攻倒算,真可谓忘本负长!你欲携人道之势,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又可知你所尊的师长也是神道中人?”
“神道中人吗?陈某倒是不懂什么叫神道?”陈囤摇了摇头:“不过据我所知,我老师可从未向人虚言许诺过什么,也从未向他人要过一分一毫的香火钱,或者请人为他建庙宇、立神像,更从未蛊惑他人替他赴汤蹈火,反倒是常替他人赴险。若是神道中人都如他一般,陈某唯有敬佩而已,岂能有半点为难?路道长此时提起,可是要向我老师看齐?”
“是么?本座却敢说,未来总有一天,你会与你老师对上!”路中一嘿然而笑,“如今已是末法时代,你也算是应劫而生,携人道大势的人物了,否则,你哪来那么厉害的克制鬼神之能?然而神道衰落,你老师也终究难逃一劫!”
“我与我老师的关系,道长无需过虑。”陈囤只是淡然回了一句:“不过听起来,道长也已认清形势,明白事不可为,愿意接受改造了?”
“陈主席以为我一令之下,一贯道全体便会放弃一切,纷纷投诚?”沉默片刻之后,路中一叹息一声:“陈主席却是高看老道我了,其实我虽为立教者,却早已不理教务几十年,如今更已时日无多,只怕难以约束教内诸多俊杰。
如今,我也只能以我之名倡导教徒少介入军政,逆来顺受,以忍为善。至于他们会否因日后没了活路而不得不铤而走险,却还要看陈主席如何对待他们了。”
一旁的高翔听得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看道长若去当生意人却是很不错,必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不过你似乎偏偏是想成神,却又似乎有些不妥了。”
言下之意,却是暗藏讥讽,路中一此人着实太过市侩圆滑。只懂趋利避害,避重就轻,算计经营。却毫无立场与坚定路线可言。这等性情去从事商贾之业自然不错,但试图求道成神。却是差了太多。而以商贾之术来经营教派,更是弊病多多,随时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
路中一的面皮也算是厚比砖墙了,对于高翔的话充耳不闻,只等陈囤答复。
“真有诚意接受改造者,人民政府自会安排合适的出路。”陈囤开口回道:“至于路道长本人是否有诚意,眼下只需做一件事。”
“何事?”
“便是令上海、南京、苏杭等地的教徒放弃阻挠我方特殊事务处理人员进入该地区,并配合我方人员调查、处理一年多来。‘血腥玛丽’致多人伤亡、发疯、失踪事件。”陈囤斩钉截铁道:“人民政府绝不容任何国外敌对势力在中国肆意妄为,祸害无辜百姓,若不肯配合,即视为与国外敌对势力勾结,坚决铲除,绝不留情!”
路中一闻言,良久不答,陈囤亦相应地沉默不语,而高翔已暗自提气聚劲,做好动手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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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虚空。一个个层层叠叠的人影时分时合,若虚若实,穿梭空间。颠覆时光,带动莫名其妙的浩大力量,滚荡元气,崩碎万象,向王宗超猛烈杀至。
在平地上的人们看来,之前如雷闪耀,如日经天的异星已渐渐沉寂下去,再难看到什么明显的光辉,只有偶尔闪过的细细银线。仿佛天外彗星的彗尾扫过,显示其还在活动。
相比之前天劫的浩大声势。如今呈现出来的一切已微弱了许多。但这却不代表天劫的危险性降低,相反。只有更加凶险!
不仅仅力量加倍凝练集中,而且更多了许多灵动变化,甚至乎招式招意。
这也罢了,偏偏那些招式招意,也是异常驳杂诡变,毫无规律可言。上一刻还是雷霆霹雳,狂风冰雹,山崩海啸,烈焰焚天,演尽天灾变化;下一刻已如晨曦朝霞,晚秋湖光,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绚美异彩中又蕴含无数凶险元磁射线。
紧接着又见万狼啸天,虎跃龙腾,鹰击长空,鱼翔沧海,千万蛮荒凶兽之影带着最为原始纯粹的猎杀、竞争、战斗组成的凶暴意识疯狂扑杀;渐渐的,兽啸又转为鬼嚎,凶悍转为邪诡,只见阴风火号,无穷无尽的妖魔鬼怪身影正在狂呼乱舞。
时而又显五行神光,生克互衍,铺天盖地潮水一般来去扫荡,所到之处,一切物质结构都彻底崩解成再也无法感知的暗物质;再过片刻,又见又无数金沙凝聚成的千刀万剑齐至,仿佛可以斩断前世今生流水行云的无情淬厉剑罡吞吐不休,竟将划过的宇宙真空切至七零八碎,裂成一个个几何方块。
更要命的是,对手也是似人非人、似散似聚、似分似合,时而自我解体,时而忽然重组,时而散化成多人从四面八方围攻聚歼,时而又有多人忽然叠加到一起,运用原本南辕北辙不可能配合到一起的合并招式发动重叠攻击。甚至有可能连人带招在进攻的瞬间一下凭空消失,而后又忽然在另一个时间段、另一个地点莫名出现再续前缘。
无论王宗超如何竭力应对,无论是攻是守,眼前分分合合的重叠人影都没有丝毫消减的迹象,攻势依旧层出不穷。
一招一式,力量招意,皆让王宗超在无可捉摸其规律之余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正是自己所熟悉的武学,但又似是而非,似同又异。有些只是自己曾经朦胧闪过的一丝模糊灵感,如今却清晰具体呈现在当前,甚至给自己许多启发与收获;有些分明早已是自己充分考虑周详的奇招妙式,如今却变化残缺破绽大露;当然,自己平时从未见识过的奇学绝技,也是屡见不鲜。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自己始终难以有所涉足,却又渴求一见的正统人仙系武学。
渐渐的,王宗超开始生出一种感觉——自己其实是正在与自己作战,与一个已经疯了的,而且进入了升维状态的自己,进行一场不死不休,而又毫无胜算的战斗。渐渐的。这已经不再仅仅是感觉,他已经可以凭着不完整的高维能力,越来越清晰的把握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