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府前庄严肃静, 静得可怕。
半晌,周言伸出颤抖的手, 接过了香囊。
他垂眸,用手轻轻摩挲着。
那是个宝蓝色的香囊,触手柔软丝滑,应是用了上好的绸缎,香囊之上绣着白色祥云,那绣纹针脚粗糙, 有的还带着细微的小孔, 应是重复绣过多次留下来的印记。
周言的眼眶红的更厉害了, 心中情绪翻涌,连带着摩挲着香囊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小郡主一针一线, 亲手为他做的香囊。看这针脚, 必是绣了许多次, 又觉得不满意, 便又拆了, 重新缝制。
他鼻尖酸涩,眼底的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心疼的不能自已。
小郡主从小金枝玉叶,从前便是连针线都没碰过的, 这样的细致活, 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熬红几次眼睛。
若是再不小心伤了手,周言心中一缩, 不敢深想。
督主府门前的海棠花开的正盛,似是烈火,燃烧着一切。
可周言只觉得天地崩陷,他仿佛瞬间失去了五感,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孤零零的立于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周言才逐渐回了神,他失魂落魄地往府里走去,脚步踉跄,但手却紧紧攥着香囊。
“督主。”旁边的侍卫看他这个样子,连忙伸手去扶。
他刚上前几步,就见督主的身子晃了两下,直直的倒了下去。
府里一阵忙乱,这些时日的谨小慎微让他们不敢进宫请太医,只是差人暗暗去京都有名的医馆,请了个大夫。
大夫一阵诊治之后,只说是疲劳过度,精神紧绷,开几味药便是了。
直到天色阴沉,月亮悄上枝头,周言才幽幽转醒。
他楞楞地盯着头顶上的轻纱帷帐,眼泪悄悄从眼底滑落,无声无息地渗进枕头。
半晌,他摩挲着手中的宝蓝色香囊,终于崩溃般的呜咽一声。
平日里冷肃阴戾的督主,此刻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平生第一次如同孩子般,放声大哭。
月光洒落,将寝殿照的明亮,床铺上的被子发出微不可见的抖动,许久许久也不曾停歇。
京都一处客栈里,小桃正忙前忙后的整理着床铺。
“郡主,我们不如回封地吧,这客栈不干不净的。”她一边抖落着床铺上不存在的灰,一边说道。
“我才不会封地呢。”程今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过几日我要回督主府。”
“郡主”小桃铺床的手一僵,不可置信的回头“还要回去他这样对您,您还要给他机会”
程今今掏出怀里的和离书,展开,又仔细读了几遍,才满不在意的说“我就是想治治他,让他改改这动不动就牺牲自己的毛病,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桃撇撇嘴说“就您心软,要是我心爱的人这么对我,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
“那能怎么办呢”程今今喝了口茶“你看看这和离书上写着,若是皇上抄家,他还有些暗地里的私产,这些全都留给我。”
小桃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小郡主为了避人耳目,挑了间京郊客栈,鱼龙混杂,简陋非常,此刻房门轻响,门外的伙计小声说“贵人们,小的将你们的饭菜送来了。”
“放在门口吧,我们马上去取。”程今今大声说。
待门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小桃才将门拉出个小缝,将饭菜连着托盘一起端进来。
只见那托盘上只摆着三个清粥小菜,连饭碗都破破烂烂的,三个里有两个还都被磕破了盘沿,卤牛肉零零散散摆了三片,让人一看就没了胃口。
“将就一下吧。”程今今叹了口气“过几日我们就回督主府吃好吃的啊。”
小郡主都愿意纡尊降贵,她这个下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小桃自然不敢多言。
未过三日,程今今就彻底受不了,她计划里本是晾周言整整一周,可这家客栈地处偏远,平日里无甚玩乐,顿顿饭菜也是味同嚼蜡。
尤其是半夜醒来,床铺总是冷冰冰的,再也没有一个人为她暖脚盖被了。
尽管气他怨他,程今今也不得不承认
她想周言了,很想很想。
这日清晨,程今今睁开朦胧的双眼,愣愣地看着顶上简陋的天花板,半晌才开口“小桃,收拾包袱,我们回督主府吧。”
马车悠悠地驶向城中,不到一个时辰,督主府就到了。
小桃扶着程今今下了马车,还未走进,门口的侍卫一个个飞似的扑到她脚边,大声哭嚎“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若是再没有您的音讯,督主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啊。“
程今今听了这话,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提起裙角,奔入府中。
督主府中,海棠花处处绽放,犹如盛开的火焰,耀人夺目。
程今今无心观赏,只一个劲儿的奔向内院,但没跑两步,管家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
“郡主娘娘啊,您可算是回来了。”他哭丧着张老脸,眼看着就要跪地请安。
程今今连忙将他扶起,急忙问道“督主呢,可是病了”
她心中又愧又毁,又不是不知道周言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这般较真儿做什么
那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督主前几日从宫中回来,听闻郡主离开的消息,一下子晕倒了,醒来之后也不肯吃药,只差人去封地问了郡主的消息。”
她并未回封地,周言也自然得不到什么消息,他必定是急疯了。
内院里吹起阵阵暖风,可程今今却遍体生寒,她提起裙角就要冲进寝殿,却又被管家拦下“郡主可要小声些,督主已然几日没睡了,刚刚才实在撑不住,闭上了眼。”
程今今这才慢下脚步,转身对管家轻声说“您放心,我不会吵醒他的。”
她踮起脚,轻轻地拉开门。
屋里的门窗皆关的严严实实,阳光一丝也透不进来,不小的寝殿里,幽暗昏冥,不见天日,莫名的透着几丝阴森之气。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程今今微微皱起了眉头。
地上散落了好几个酒瓶,有几个被砸的碎了满地,桌上一套好的茶具都无,统统被散在地上,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她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用脚轻轻拨开,碎片摩擦着地面,发出几声轻微的响动。
周言一瞬间睁开了眼。
“谁不是告诉你们,若不是郡主的消息就不必进来吗”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程今今没有答话,只是一步步地走进床边,伸手撩开床缦。
只见周言眼底猩红,冒着几缕血丝,眼下青黑一片,嘴唇干裂,头发散乱,他胡乱躺在床上,连被子也没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见到床缦被打开,他勃然大怒,正要放生大骂,一抬眼,就看到小郡主的身影。
呵,这必定是梦中了吧。小郡主生他气了,不要他了,从此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眼底漫上了泪,满目委屈“小郡主,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