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朋友也够义气,愿意花钱帮着常清静买药,照拂他一二。
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觉得常清静快死了。
他肯定打不过那什么岭梅仙君。
于是,他这照顾更像是对一个将死之人善意的临终关怀。
常清静眼睫微微一颤,他不傻,能觉察到小林频频看向他的目光饱含同情。
今天天气不错,许久未开张,小林便扶着常清静出来,没忘记抄上了前几日为他打造的一副木拐,让常清静拄着拐杖跟自己一块儿乞讨。
别说,即便落了难,他容貌好,拄着个拐杖,就算垂着眼坐在这儿一声不吭,也有不少人见了心生同情,丢几个银钱的。
小林悲痛大呼,这个看脸的世间太冷漠了。
晚上,两个人点了支蜡烛,坐在屋里数钱。
主要是小林单方面数,常清静并不关心。
越数小林越高兴。多久没有要到这么多钱了。
扭头看了一眼常清静,他审慎地伸着指头默默扒拉出十分之二的铜子儿,恋恋不舍地推到常清静面前“给,能要到这么多钱也算是你的功劳,这算是你的辛苦费。”
常清静“我是将死之人,用不上。”
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品性,让小林大为叹服。立马把钱全都拢到了自己面前,生怕常清静反悔。
看常清静的确是不在意这钱,心里更平添了几分喜欢。这要是一起搭伙过日子,他负责要钱,他负责卖惨,两人合作不说日进斗金了,至少是不愁吃喝。
可他竟然要去找死,这么个大好青年去找死
“你没什么家人、朋友吗”小林苦口婆心地,还在努力劝说他改变主意,“和人约战也不知会你家人朋友一声我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我看你不一样,总是有一二好友的吧”
常清静一顿,道“并无。”
他目光静静落在屋外,天气愈发地凉了,正是暮秋的天气,木叶萧萧,满目衰枝。
从前的确是有的,有一个一路相伴相携走来的至交好友。也有玉真、玉琼、吕小鸿等不嫌弃他古板性子的同门。
常清静思忖了半秒,突然主动道“我与你唱首歌吧。”
小林自然是鼓掌表示自己的热情。
结果下一秒,他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你妈是人听的吗
常清静的嗓子好,但歌唱得不好,老跑调。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完全就没在调子上。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停停停”在这接连不断地魔音穿脑之下,小林心态有点儿崩,“够了够了,别唱了。你唱得这都是啥啊。”
青年容色冷清,朦胧着残阳闲淡的余晖,闻言迷茫地睁大了眼,颇为无措“很难听吗”
唱歌跑调的人往往不自觉自己唱歌难听,还挺乐在其中的。
他记得,桃桃总爱听他唱歌,每次唱歌都要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林惊恐地问“是谁给你的这个错觉,让你觉得你唱歌好听的”
常清静足足沉默了半晌“一位朋友。”
他从未给别人唱过歌,桃桃是唯一一个,哪怕是师尊,舅父舅母、玉真、玉琼,甚至是苏甜甜也未曾有过。
小林默然了片刻,为这位远方的壮士竖起个大拇指“果然是真朋友,知己”
多说无益,吹灯,又是一夜好梦。
第二天,常清静继续随着小林去乞讨。
小林一边走一边哭,哭说他这弟弟惨啊,为了替父报仇被打折了双腿,沦为了废人,编出了好一出大戏。
过往路人同情的目光直往常清静身上飘。
常清静的脸也不是总能灵光的时候,也有那见惯了这些套路的老江湖,不耐烦地叫他俩滚。
又斜着眼盯着常清静看“大男人容貌气度都不错,跑来要饭丢不丢人”
清晨,天将明未明之际,桃桃就起来了。
起床洗漱,晨读,紧接着提着水桶浇花,帮着梅先生伺弄他这一院子的宝贝花草。
桃桃嘿咻嘿咻地提着水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红润。
有师兄师姐一手拿着个馒头,一手捧着卷书,从厨房里出来。
见之一乐,问道“累不累啊要不歇歇”
宁桃擦了把脸上的薄汗,精神奕奕地笑道“师姐,你不懂,这叫晨练”
“那行,你晨练完赶快来书房一趟啊。”某师兄吧唧吧唧咬了口馒头,含糊道,“还有事儿交代给你呢。”
“对了,你上次讲的那个平面直角坐标系还挺有意思的,下午再讲讲”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间,一院子的花基本上也饮饱了水。
桃桃撸起袖子,正准备去书房干活之际,突然,孟狄在门口喊她。
“桃子,有人找。”
桃桃一愣“谁啊。”
孟狄“不认识,你自己看看。”
面前,高马尾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你好,我姓何,叫何其。是桃子的好朋友。”
桃桃刚蹬蹬蹬跑到门口,忽然就说不上来话了。
嗓子哑住了,睁大了眼“何何何道友”
何其笑嘻嘻地伸出爪子,挥了挥,“哟,桃子,好久不见。”
“之前他们说你”何其审慎地挑拣着适当的词句,“又活过来了,我还不信。”
“没想到不仅活过来了,还变漂亮了。”何其轻轻搡了她一把,笑道。
照何其的话来说,他是为公务来诸暨县的。
具体为什么事儿,他没说。
阆邱苦寒,阆邱弟子都习惯穿得毛茸茸的。诸暨地处江南,秋老虎还在张牙舞爪地作威作福。
一进屋,何其就大呼热得受不了,他确实是热得厉害,闷出了一身汗,白得剔透得脸憋得潮红。
忙脱了带毛毛的大氅,只穿着件单薄的蓝色劲装。
宁桃帮忙接过了大氅,有点儿无语“你来这儿就没想到天气不一样”
何其不以为然“忙忘记了。”
没有想象中的久别重逢的尴尬、窘迫和生疏。宁桃帮着把大氅挂上衣架,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吐槽、拆台、插科打诨,两人相处起来,自然得就像是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何其对这一屋子的书不感兴趣,也生怕自己不小心碰了什么,刚坐下没多久,就主动提议“桃子,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诸暨,你要不要带我去逛逛”
“好,那你等等。”宁桃压下心头的雀跃,跑进屋拿了荷包出来,豪气冲天道,“我是东道主,今天我请客。”
两人刚跨出门还没走多远,正巧就听到了附近人家门口有动静。
“不要脸”
“没钱没钱”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冲着她面前的两个乞丐怒喝道“还不快滚快滚”
小林拽了常清静,死乞白赖地讪笑着“大娘勿怪,大娘勿怪。”
“实在是我这弟弟的腿需要治病啊。”
宁桃停下了脚步,不由一怔。
另一个乞丐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何其也停下脚步,问“你认识”
桃桃挠挠头“不算认识,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驻足仔细一看,确实是上次见到的那个青年“乞丐”没错。
他依然侧身对着她,拄着个拐杖,眉眼低垂。
那厢,女人被小林纠缠得翻了,终于忍无可忍道“算了我真是怕了你们了。”
“你等着,我这就进屋给你们拿钱,拿完快滚。”
女人嘟嘟囔囔地走远“两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去自己谋生计,在这儿问女人要钱。”
小林只当她是进屋拿钱的,心头不由微喜。
等了半刻,女人终于出来了,却是端着一个木盆。
小林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扯着常清静正欲躲,未料女人动作更快。
哗啦
兜头一盆污水就朝着两人浇了下去。
女人端着空盆啐了一口“不要脸就该治治你们我呸”
“还有你,”女人骂完小林,又扬起眉毛,炮火对准了常清静,“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不就腿受了点儿伤吗又不是断了。长得人高马大的,好意思缠着女人问女人要钱。”
说完,“哐”摔上了门。
那门板几乎都快摔到小林鼻子上去了,小林气得涨红了脸“不给就不给骂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