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就各种诉说,当初分家多么不公平,分给她家园子里的树本来就比老二家的园子少了两棵,还不如老二园子里的树粗大,云云。
老二媳妇被骂得受不了,脑子一热,一时想不开跳了水库,好歹让人看见给捞了回来。
大嫂听说以后,不觉得内疚,反而自以为大获全胜,老二家这是怂了的表现。
眼看婆婆就要出院了,老大家两口子和老二一块儿去县医院。
路上大嫂又旧事重提,而且这回态度强硬。
明确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们兄弟俩,并告诫他们,你们什么话都不用说,老嫂比母,就让我来跟三瘸子说。
大哥“畏其唇吻”,诺诺不敢反驳。
老二因为老婆跳水库那事,投鼠忌器畏惧大嫂,再不敢撄其锋芒。
三瘸子听二哥把事一说,直接如五雷轰顶。
懵了
他不是不孝,也不是不想伺候母亲。
真的
如果有条件,如果有他自己说了算的家,能把母亲接到家里伺候着,母子也能朝夕见面。
那该是人生大圆满多么幸福的事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子欲养而没条件,那种枉为人子的痛苦和对于床前尽孝的渴望。
可问题是,他表面上好像有个家,有家人,可人人知道那都是虚的。
就像租的一样,老婆孩子都不属于自己,没有产权的一个家啊
当然,三瘸子知道老婆和儿女对自己都很好,也很亲。
可是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人家对自己好,自己就更要谦虚谨慎,兢兢业业。
而不是蹬鼻子上脸,向大仓娘她们提出完全挑战俗理的外行要求来。
自古以来,本来坐山招夫者本人就没有几个善终的,更没听说还有坐山招夫带上一个瘫痪老娘的
但是,大嫂居然真的在病房里,给三瘸子摆出了一大串的理由。
最后结论就是先从三瘸子开始,从此以后三家轮着伺候婆婆。
并且大嫂还祭出一个强有力的杀手锏:
“你说咱娘今年都七十三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
本来老年人到了七十三就是个坎儿,现在又摔断腿,能不能过去今年还不一定。”
病床上的她婆婆本来身体很好,摔断股骨头也仅仅是不能下床行走而已,其他一切很好。
但是大儿媳这番“能不能过去今年”的咒语,差点让婆婆一怒之下过去了。
大嫂继续对三瘸子说道:
“眼看着咱娘的生日就要到了,每年做寿的时候,都是俺跟你二哥一家一年轮着。
现在咱娘这样了,明年还能不能过个生日都不一定,怎么说,轮也轮得到你,接过去给咱娘做个七十三大寿吧”
三瘸子本来在大嫂面前就抬不起头来,现在被大嫂前堵后截的一番话说得,根本就无从反驳。
感觉大嫂虽然无理反缠,但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至少有一点她说的很对,自己是母亲亲生亲养,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坐山招夫走了,难道就不是亲儿子了,就没有父母,变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既然没法反驳,只能答应说回去商量商量。
那个家他说了不算,他是那个家里的第几把手,大事小情都要向一把手请示。
何况这么大的事情
往回走的一路之上,三瘸子感觉要为难死了。
甚至轻生的念头都一闪而过。
因为他感觉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大嫂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她又没说不养母亲,她只是想让三瘸子给亲生母亲做一回寿而已。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但是,他回去怎么跟仓他娘说啊
自古没有这个先例啊
哪有父母去嫁出去的儿女家里做寿的
嫁出去的儿女是泼出去的水,当初你泼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没指望这碗水刮风下雨。
后来他就想,实在不行,也不把这事跟大仓娘说了。
自己主动投降,主动要求离开这个家,回老家伺候母亲算了。
可是,他又怎么舍得啊
他都把这个家当成他的命了。
能说离开就离开吗
离开以后,那不把自己的命也抽走了
所以说,本来他就抱着一肚子风声鹤唳的纠结,没想到一到家就看到门上换了锁。
正好跟他的心思对上号了。
由不得他不认为仓他娘这是要把他休了
好在邻家那个侄媳妇及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这才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那个无解的难题还是依然存在啊。
怎么办啊
主动投降,自己离开这个家
还是跟大仓娘说出来啊
哪个选择他都做不到啊
去“爹”那里拿到钥匙,回到家,看看家里的一草一木。
摸摸锅台上的勺子都亲到骨头里,难分难舍。
他怎么舍得当成生命一般重要的,这么一大家子亲人啊
怎么办
没法办
没法解决
人生为什么这么难
难得人死都死不起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突然就“嗷”的一声哭起来。
生怕让左邻右舍听到,扯过一块毛巾堵住嘴,又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鸵鸟般管头不顾腚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爹进来突然戳他屁股,差点把他吓晕过去。
原原本本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跟“爹”倾诉了出来。
当然,他绝对不会跟“爹”说出自己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里换了锁,就立马以为大仓娘要把自己扫地出门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