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晕染开热意,如同烈火烧灼，却并没有燎痛感。</p>
苏陆感应到一种独特的联结在迅速生成，将两道意识牵系在一处。</p>
因为不融合而不会互相影响，却能彼此感知。</p>
曾经她对这个过程的感应十分模糊,现在却能清晰体会这个过程——</p>
苏陆在脑子里呼唤道,“你能不能看到我面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好像被一个化神境高手附体了。”</p>
一个躯壳内塞入另一个意识,人们通常想到的是夺舍和转生，但面前这显然不是。</p>
更何况,方才林井还亲口说让师尊帮忙，所以现在自己面对的是——</p>
是那个群玉宫靡乐门的长老,紫青仙尊之子，整个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顶级魅修之一？</p>
而且即使不提魅修名头，仅是化神境高手，也足够让人畏惧了。</p>
他们同处在陷冰山之内,黎就能感知到上面这些人的存在了,包括林井是怎么变成林瑚的。</p>
他这样问道,语气却颇为笃定。</p>
“是啊。”</p>
苏陆头痛地道：“你先别问我怎么惹到化神境了,事情非常复杂。”</p>
“这有什么可问的？”</p>
黎轻描淡写地道,“区区一个化神境而已，我管你怎么惹到他。”</p>
除非她自己愿说,否则他也不在意。</p>
“而且，无论此人原本如何,此时仍然受所寄躯壳的境界所限。”</p>
金丹境修士体内的灵力就那么多。</p>
林瑚就算不在意弟子的性命,也不可能超越其极限使出什么毁天灭地的招式。</p>
当然,魅修的本事也不在于这种直白的破坏。</p>
苏陆想了想，“他是魅修,是群玉宫的长老。”</p>
他们的功法对心境和精神状态要求更高，同样一具躯体，师父能发挥出的水准，那绝对是远远高于徒弟的。</p>
黎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东西，“那群废物，何足惧哉。”</p>
苏陆面无表情，猜测他大概是曾与群玉宫修士交手，而且很快解决了，所以才如此轻蔑。</p>
当然，以他的能力，只要遇到的对手境界低于他，肯定是被秒掉的。</p>
事实上她甚至觉得，就算是那些很强的魅修，也无法影响他。</p>
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就是一种直觉。</p>
或许单纯只是无法想象他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p>
苏陆忽然有些想笑。</p>
黎：“……”</p>
她的想法很强烈而且并不曾掩饰，所以他大概也能感觉到几分。</p>
这家伙方才还一副大难临头的状态，现在幻想他在那群蠢货魅修面前发痴的样子倒是来劲。</p>
不过知道她可能只是想看他出丑，他也并未觉得被轻视，因此纵然该生气也气不起来，反而觉得滑稽。</p>
“所以。”</p>
鸟妖淡淡道：“你就是为了这事打扰我的？”</p>
苏陆本来以为他会嘲讽几句，亦或是抱怨自己扰了他的清静。</p>
然而她顾不得了，“就算你厉害到不将化神境高手放在眼里，这人对我还是极有威胁的，所以能不能严肃一点？”</p>
黎：“……你尚未对阵过这种等级的人族修士吧？”</p>
如果那背后之人就在面前，杀了她不过弹指之间。</p>
但恰巧对方的力量也被限制了。</p>
虽然对他来说这些实力都不够看的。</p>
但谁不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p>
“对你而言倒是个机会。”</p>
他这么说道。</p>
因为是意念交流，两人的对话很快。</p>
苏陆微愣，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然后也沉静下来。</p>
这种和化神境高手对局的机会确实难得。</p>
她看向了林井。</p>
后者身上的违和感全然褪去，显然那短暂的交替阶段已经过去，此时彻底变成了林瑚的主场。</p>
苏陆一直受到其魅术的影响，根本没法直接向他出手。</p>
对方浑身散发出的吸引是完全超脱了肉|欲的，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魅惑。</p>
它不会让她想要对他投怀送抱，亦或是幻想一些相关的画面。</p>
却是让她发自内心的对他抱有好感，那无关欲望，只是一种纯粹的倾慕。</p>
所以别说攻击他了。</p>
此时她没有主动接近他，与他说话，向他倾诉自己的秘密，这已经是她努力自制的结果。</p>
“林仙君。”</p>
苏陆轻声道：“你教导出来的金丹境弟子，甚至杀不了一个筑基境的半妖，纵然你有千般本事，在当老师这方面，却是失败到极点了。”</p>
林井，或者说附身林井的林瑚，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p>
闻言忽然扬起嘴角。</p>
“难道不是阁下技艺高超？”</p>
林瑚说话的声音柔和，语调却是散漫，“怎么反倒损起我来了？”</p>
这一声反问上扬，竟有些勾人心弦。</p>
他的头冠歪斜，发髻半散，青丝流泻于肩后，衣领微敞，袖子上晕染着斑斑血迹。</p>
不提魔修，只说正道修士，因为身怀灵力，基本上没有丑陋之人。</p>
魅修们更是如此，他们的功法能大幅改变外貌气质，能修炼到金丹境的魅修，自然是个个美貌俊俏。</p>
林井的皮囊自然也相当漂亮，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p>
此时被废了一条手臂，算上钗横鬓乱的模样，竟又让人觉得楚楚可怜。</p>
苏陆默默叹气。</p>
她心中不断生出这些怪异的想法，无论如何就是没法出手攻击。</p>
当然，面对的是化神境高手，就算他是魅修，正经干架的经验也一定在她之上。</p>
苏陆更想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因为我与旁的金丹境修士交过手，人家压着我打，你徒弟比他们烂多了。”</p>
她说的当然是自己的师兄们，那会子她还是练气境，也不太能使用妖族血脉的力量。</p>
林瑚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p>
苏陆本来以为他要使出什么新招式，赶紧运起心法凝神静气，同时努力驱散对方魅术的影响。</p>
她想要蓄力攻击，试了几次都没做到，一时间有些心烦。</p>
“哈哈。”</p>
林瑚忽然又笑了一声，“阁下演技不错，将我这蠢徒弟骗得团团转。”</p>
苏陆心里一咯噔，面上不动声色，只叹息道：“我最不喜欢你这种人了，说话非要故弄玄虚。”</p>
他笑眯眯地道：“我若是不说得模糊些，还要留神被你套去真相。”</p>
苏陆暗自咬牙，“我并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p>
“恰恰相反，阁下其实什么都不知道。”</p>
他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尹家将那件事告诉了你，或者至少告诉你一部分——”</p>
林瑚望过来的时候，目中流泻出一丝轻慢，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p>
苏陆眨眨眼，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p>
倒不是她自信到觉得对方不会讨厌她。</p>
而是他们魅修的情绪控制水平，应当不会泄露出恶感吧？</p>
下一秒，林瑚直接出现在她身后。</p>
苏陆看见他消失的瞬间就也动身了。</p>
偏偏稍慢了一线，只得用晚霜接住侧面飞来的光刃。</p>
强劲的灵力冲撞在刀刃上。</p>
她整个人远远抛飞出去，直接撞在悬崖的山壁上，硬是砸出一个缺口，倒入了里面的洞穴内。</p>
护体灵力没被震散，苏陆自然也没受伤，只是晚了一刻才稳住身形，踏空停住。</p>
洞穴轻微地震动起来，尘土冰屑扑簌坠洒，又有石块滚落下来，噼里啪啦摔在地上。</p>
苏陆抬起头。</p>
林瑚从前方缓步走来，穿过飞扬的灰土，衣衫发丝皆未沾染更多尘埃。</p>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p>
苏陆耸肩，“不想猜，要不你直接说吧。”</p>
“如果你知道真相，在我面前就不会是这种态度。”</p>
林瑚有些讽刺地道：“你原先被尹家的人施咒，确实是熔心之咒，后来又被戮情咒所覆消——”</p>
有些恶咒不能同时存在，尤其是来自不同施术者的，通常谁更强谁的恶咒就能留下，另一个咒语会被抵消。</p>
林瑚：“我就是后面那个给你下咒的人。”</p>
苏陆如遭雷击。</p>
紧接着，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杀意。</p>
苏陆甚至不太想问原因了，只想将对方千刀万剐，让他饱受痛苦而死。</p>
至于他为什么要给她下咒？</p>
一个孩子也不可能得罪他，多半就是父辈的恩怨而已，那与她何干？</p>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p>
“自然是因为，比起杀你，当年我更想要你生不如死。”</p>
他淡淡道，“然后我方才发现，若是不杀你，你迟早会将一个秘密公之于众。”</p>
林瑚说着又打量她两眼，“这诅咒在你身上竟然又生出诸多变化，早知如此，我却是该早早抓些有灵根的半妖来尝试。”</p>
苏陆深吸一口气，“那苏之岚呢？”</p>
林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才反应过来，“当时带着你的那个人？她身上被尹家下了死咒，与我无关。”</p>
说完又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人自称是尹朦家仆的弟子——”</p>
尹朦那个家仆名为兰舟，他刺杀尹家二长老后重伤，遇到外出闯荡的苏之岚。</p>
彼时后者尚且年少，离家不久，正在做些小生意，不想途中遇到一伙劫匪，险些被杀死。</p>
兰舟虽然身受重伤，解决几个凡人却很容易，一时不忍就出手帮了她，将劫匪悉数宰了个干净。</p>
苏之岚感念他救命之恩，就为他提供了住处疗伤，兰舟发现她有灵根，收徒引她入门。</p>
当林瑚见到她时，她身中死咒，却极为坦然，只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了这一条命又如何。</p>
“倒是个忠义之士。”</p>
林瑚有些讥讽地道，“不是么？”</p>
苏陆默不作声，心中杀意翻涌。</p>
自己面前的是林井，林瑚只是附身了他，就算将这躯体杀死，林瑚大概也活得好好的吧。</p>
是吗？</p>
苏陆在脑内问道。</p>
“不。”</p>
黎这样回答道，“他的主元神正在此处，在你眼前，你若有本事，便可直接重创乃至杀死他。”</p>
苏陆一惊。</p>
林瑚元神出窍了？</p>
她本来以为他们师徒俩是用了某种精神异术而同体。</p>
因为——</p>
元婴境以上能做到灵肉分体，魂魄离开躯壳禁锢得以自由行动。</p>
但这举动极其危险。</p>
若是长时间维持魂魄状态，可能就会变成鬼灵，不能再重新回归躯体。</p>
而且元婴以上的修士本来很难被杀死，纵然躯体被毁得七七八八，只要元神尚在，都能有一线生机。</p>
但若是魂魄在离体状态，其承伤能力就远逊于其肉身了，一旦受创又很难恢复。</p>
若非特殊情况，寻常的修士根本不会这么做。</p>
这些都是她从书上来看的。</p>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元神离体之后，嗯，书上说一日千里不在话下——”</p>
那也不至于几秒钟从扬州赶来中州吧？</p>
这速度好像有些离谱了。</p>
除非林瑚本人就在中州？</p>
等等。</p>
这些妖族被封印的冰山是在中州吧？</p>
“现在已经是了。”</p>
他沉声答道。</p>
但他也不认为林瑚本人一定在中州。</p>
“他们并非仅是师徒，大抵还血脉相连，故此能使用紫水传神之术。”</p>
苏陆是听都没听说过，“魅修的法术？”</p>
“别人也能用，只他们使起来确实容易些，你且看他的左手手背。”</p>
苏陆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林瑚，然后不经意地瞥向其左手。</p>
林井的右臂被她废了，软软地垂在身侧。</p>
他的左手也半掩在袖中，只露出半截手掌，依稀可见几道妖娆的暗红花纹，几乎与袖口的血迹相融。</p>
苏陆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东西。</p>
“那就是紫水传神之术的咒文，唯有血亲能够互相烙印，在需要时一方可以迅速使元神进入另一方的躯壳——”</p>
好家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