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陆不禁感叹一声，“你知道的人族法术是真多啊。”</p>

虽然她并未听说过紫水传神之术，但妖族大多不会给法术命名，而且他们对灵力的运用其实比同境界修士更流畅。</p>

许多时候甚至能够跳出法术的框架。</p>

“嗯？”</p>

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见多了，而且他分裂了元神，这里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大约还在本体之内，以及——”</p>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似乎在回想什么事。</p>

那边林瑚仿佛也很欣赏她这满脸杀意又纠结迷惑的样子，打算给予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消化。</p>

因此没有急着出手。</p>

此时苏陆才说，“你放心，你杀不了我，你那秘密也很快会传遍大江南北。”</p>

“是吗？”</p>

林瑚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可惜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p>

苏陆没说话。</p>

这秘密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她实在没法瞎编。</p>

“你既敢装模作样，大约是从想林井口中套出真相。”</p>

林瑚轻笑一声，“劣徒本不聪明，若是你们再多说几句，大约阁下真的能做到。”</p>

苏陆嗤笑，“你徒弟是你派来的吧，那他临行前肯定也得了你的吩咐，难道不是你自己猜错了，误以为尹家将事情都告诉我，现在又怪他不聪明？你这人真是没点担当。”</p>

林瑚猛地抬头看她。</p>

苏陆：“？”</p>

她本来以为他要么反唇相讥，要么当没听见，或者有微弱的概率因此愤怒。</p>

但他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那目光里还含着某种诡异的情愫，像是在怀念什么。</p>

林瑚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真是想不到。”</p>

那张属于林井的英俊面庞上，浮现出一种缅怀之色。</p>

“时隔多年，我还能听见这句话，纵然你与你母亲生得只有三四分相似——”</p>

苏陆听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p>

苏陆：“你是我父亲的情敌，恨我母亲选了他，所以用戮情咒咒我，让我不能再爱上任何人？”</p>

她看的小说实在太多了，但凡有一点人物关系，就能猜到事情大略是怎么发展的。</p>

林瑚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情敌？”</p>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令尊不过是末流家族而卑贱旁支，也配当我的情敌？”</p>

苏陆：“……虽然这件事不是很重要，但他是族长的直系子孙啊，咋就成了旁支？”</p>

“尹家的下一个族长多半是他的堂姐，他不是旁支是什么？”</p>

行吧。</p>

苏陆耸耸肩，“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林家的事吧，你们几个称紫青仙尊为父亲，但都是他的侄甥，无论是按长幼顺序继承，还是按本事排序，你们下一任家主也该是你的堂姐啊？”</p>

她莫名其妙地道：“你和我爹的区别就是一流家族的旁支和二流家族的旁支？这也要分个高下？”</p>

当然，他俩一个筑基境修士一个化神境修士那是天壤之别，但谁让他先扯什么家族旁支的。</p>

林瑚冷笑，“我乃群玉宫的长老，整个扬州境内，修为胜过我的人屈指可数，尹朦算是什么东西。”</p>

苏陆：“哦，好吧，你就继续用这些事自欺欺人吧，显然我母亲并不在乎。”</p>

她绝对是说中了。</p>

林瑚面色不变，周身灵压却隐隐激荡起来，“你是否以为激怒我就能有一线生机？”</p>

他微微牵起嘴角，“我本来也并非正统的魅修，否则在咒术一道上也难有成就。”</p>

话音未落，他手中出现了林井的短刃。</p>

碧绿朦胧的荧光闪烁其上，刀刃渐渐拉长，竟变成了一柄纤细的长剑。</p>

剑身通透澄澈，绿光潆洄，宛如春水荡漾。</p>

他手腕一震，剑刃上光华大盛。</p>

那一瞬间，苏陆就知道不妙。</p>

只看对方握剑时散发出的威势，她就意识到这家伙比林井难对付一万倍。</p>

哪怕是同一个身体，在剑道上领悟多的人，能发挥出的实力自然也比领悟少的人要多得多。</p>

林井的本事都在魅术上，一个照面就把她压得死死的，对于金丹境而言是正常水准。</p>

但他的剑术和法术真的平平，她才有机会苟延残喘甚至侥幸扳回一局。</p>

“……”</p>

苏陆转身就跑，直接撞向洞穴深处。</p>

背后涌起强劲的剑风时，她已然化身灰雾，瞬息间窜出百丈之远，垮塌破碎声接二连三响起。</p>

碧绿的剑芒映亮了惨白黯淡的洞穴。</p>

剑光所过之处，冰晶碎裂，山壁坍塌，深谷中回荡着连绵轰响。</p>

远近游走的魔物们感到灵力波动，一时间纷涌而至。</p>

人面瘤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声。</p>

林瑚并非魔修，因此它们将猎物一视同仁，还更多涌向他。</p>

——因为在这种阴灵力浓郁的环境里，他的存在感比另一个人要强。</p>

因此两人你追我赶的期间，林瑚还要去清理魔物。</p>

尽管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他却也做不到一个念头让它们全部消失，终究还是要花点时间。</p>

他并没有认出这是哪里。</p>

群玉宫弟子也曾来轮值守卫陷冰山，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他自己不曾参与，也不曾亲自来过。</p>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充斥着阴封印的冰山。</p>

这一路上他还看到过不少被封印的妖族——</p>

再加上注意力聚集在苏陆身上，他第一时间并未怀疑，只是魔物数量多得有些过分了。</p>

琅嬛的人在大坤山秘境内搞了一个间门？这间门通向现世？还是个封印妖族的冰窟？</p>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越来越靠近寒渊的底部，白雾浓郁，阴气弥漫，甚至影响了灵力的运转。</p>

林瑚抬起手，抹去睫羽间凝聚的霜花，方才意识到怪异之处。</p>

不过是一座冰山罢了，全盛状态的金丹境剑修，就可以一剑将之劈开。</p>

魅修就算做不到将之一剑毁去，多花点时间也能将其变成废墟。</p>

然而这些被坚冰覆盖的山石，以及四处聚簇的冰晶棱柱，还有那寒意砭骨的霜雾——</p>

不对。</p>

倘若是寻常的地方，在这样的灵力冲撞之下，整座山恐怕以及垮塌，而不是只塌了一些山洞。</p>

前方的苏陆倏地停了下来。</p>

林瑚手边爆开一团绮丽的绿光，将几个纠缠在身侧的人面瘤撕得粉碎。</p>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他和半妖遥遥对视了一眼，看见那双金眸里尖锐的竖瞳。</p>

一如许多年前，在华灯初上、鱼龙火舞的闹市上，年轻的蛇妖走在人海中，回身侧望时的模样。</p>

然而只有那一双眼睛罢了。</p>

她们长得不太像。</p>

她和父母都只有三四分相似，但若将三张脸放在一处，却像极了一家人。</p>

林瑚因此而感到厌恶，他更想看到她痛苦。</p>

他手边剑刃上升腾起雾蒙蒙的绿光，光丝交织凝聚，环绕着剑身，凝聚出一片剑刃状的光铠。</p>

空中不断浮现出绿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漂游而来，汇聚到光刃之中，让它迅速变得坚实。</p>

然后越来越大。</p>

他们间的距离仅剩十丈。</p>

苏陆才将两手翻到身前。</p>

她的手臂柔若无骨，保持着十指交叉的动作，亦能从背后拧至胸口，双手仍然纠缠在一处。</p>

一个手势奇怪的法印。</p>

林瑚眼神微变。</p>

同一时间，以苏陆站立之处为中心，她脚边的虚空中，延伸出数十道细细的金线。</p>

它们急速交错层叠，织就出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p>

她双手猛地合拢。</p>

然后——</p>

林瑚陷入了一片漆黑死寂的世界。</p>

视觉、听觉同时被剥夺。</p>

双相封禁之术！</p>

——这类近似于封印的法术，原本他能够通过灵力波动而察觉，偏偏这环境诡异，四处皆是阴气。</p>

而且他也没想到对方竟敢对自己使用感官封禁法术。</p>

这种法术通常在同境界的对手间才能成功施展。</p>

林井比她高了两个大境界，论理说根本不该被法术影响，或者最多是被削弱一下罢了。</p>

然而她成功了！</p>

因为法术施展成功，所以林瑚也不曾听到苏陆吐血的声音。</p>

她在最初凝聚法术的瞬间，就毫无节制地耗尽了全身灵力，同时迅速吸收着冰山内的阴气进行转化。</p>

苏陆已经熟悉这个过程，但从未在短时间内尝试这么多次——</p>

她全身上下，相继爆出无数伤口，鲜血飙射而出。</p>

原先尾巴上的骨头就断了许多，这点时间也不够恢复，苏陆强撑着转身继续下行。</p>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p>

林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p>

“雕虫小技。”</p>

他被封了视觉听觉，之前被废掉的手臂也没恢复，但另一条胳膊仍然能握剑，而且能够凭借灵压寻人。</p>

因此他依然能一路追赶。</p>

林瑚知道对方是阴灵根，在灵化状态下狂奔，无法掩饰灵压，却也能和环境相融。</p>

因此无法很精确地判断其位置，但是大致方向是能够确定的。</p>

林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他能判断周围并没有第三道灵压，这就够了。</p>

然后，他忽然失去了她的气息。</p>

这是极为精纯的敛息之术，从施展至奏效快得难以想象。</p>

她就这样消失在这个极阴极寒的冰冷世界里。</p>

灵压都没有半点痕迹。</p>

“是吗？”</p>

林瑚面上的神情有些失望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花样。”</p>

所以只想逃跑？</p>

或者躲在暗处给他一击？</p>

绿剑上凝聚的光刃越发辉煌，直至汇成十丈长的巨刃。</p>

暴虐的灵力卷起凛然风压，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摧毁欲，将整个冰冷昏暗的空间里塞满了死亡的气息。</p>

“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在何处。”</p>

林瑚轻声说，“我会毁掉这里的一切。”</p>

下一秒，他手中的剑刃上，源源不绝爆发出灵力！</p>

那是一直存储在这柄仙器之中的、远超金丹境修士上限的磅礴灵力。</p>

在化神境高手的元神主导下——</p>

发出了堪称崩天裂地的一击。</p>

……</p>

“准备好了吗？你都多少年没走路了？不会一下来就变成软脚虾吧？”</p>

“你的废话真是多。”</p>

“我在救你，这种时候不该说谢谢吗？”</p>

……</p>

林瑚忽然听见了怒吼的风声，还有冰块的坍塌碎裂声，那响动就在身前炸开。</p>

在一阵阵爆裂和轰鸣中，漫天飘洒的碎屑拂过了脸颊，感觉不像是冰粒，倒是如同纸片。</p>

他的听觉很快恢复，眼前的世界也渐渐不再黑暗。</p>

“？”</p>

林瑚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冰窟之内。</p>

入目景象却与所想象的完全不同。</p>

四壁皆是坚冰，前方则是一座蔓延着裂纹的高台，台上竖着一块方尖碑状的晶石。</p>

从他的位置角度来判断，方才那一剑应当正好劈在晶石上。</p>

本该直接毁去整座冰山的一击，竟然只将那块晶石劈出了几道裂痕！</p>

这东西居然能吸收如此之多的灵力？！</p>

晶石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一大半已被狂风卷起，破损的碎片飘在空中。</p>

有个高大魁伟的红发男人站在地上，背后的羽翼收拢着，手里攥着几段碎裂的冰晶锁链。</p>

那只尖锐狰狞的利爪随意一捏，锁链瞬间化为齑粉。</p>

“好吧。”</p>

他看向旁边满身是血的半妖，“谢了。”</p>

“不客气。所以现在算是解除了吗？”</p>

“还差一点，不过很快了。”</p>

林瑚眼中倏地倒映出冲天光焰。</p>

这是他用林井的身体看到的最后的景象。</p>